從硬碟裡翻出來的文章,最初應該是在2018年12月底寫的。最近要寫一篇關於sinology如何做台灣研究的問題,所以找回了這篇文章。現在重新再看,貓還是覺得自己寫得還滿有道理的😺所以再PO一次。(2022-03-31 at RUB)
A Nationalism Constrained in Periphery
若林正丈指出,台灣國族主義的形成與日本和中國這兩個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有不可分的關係。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是日本歷史學者三谷博提出的概念。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是在主張「自己」存在的時候,無法忽視參照的他者。用最寬鬆的定義來看,只要有群體中國族主義存在,就必然有個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在旁邊徘徊。若林認為,對台灣國族主義來說,這樣的他者就是中國和日本。
台灣與這兩個他者扯上關係,原因在於近一百多年來多次的國籍轉換中形成。首先是從清朝領土變成日本的法理殖民地,戰後再變成中華民國的實質殖民地,現在又受到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內戰關係所牽扯,未來可能還有一次國籍轉換中。所以說有日本和中國兩個無法忘卻的他者,我倒覺得有三個,ROC和PRC應該分開來談。其實若林論文也談了三個,只是他把PRC和全球化放在一起談。
台灣國族主義在日本時代萌芽時,夾在日本和中國中間,訴求對象又是東京,所以經常會出現要面對台灣人的「中國性」的狀況。這大體上是對於日本同化政策的反彈,在這樣的氣氛下,原本的閩粵漳泉等區分被整合成一個台灣人的認同。但台灣知識分子對中國性的追求,基本上是一廂情願的,因為中國當時根本沒力氣管台灣。這種台灣自己形成的中國性,在1945年以後面對真正的中國的時候就垮光光了。
(以下自己的意見)但面對ROC的中國化政策的時候,台灣人採取的方法倒也不是直接的對抗,而是會去強調「我比你有更純粹的中國性」的方法。所以誕生了福佬河洛人和客家中原論述這種論述。現在沒人會認真看待,但當時他們玩真的。但到了ROC的國族論述鬆弛弱化,那些以ROC論述為他者的論述也就跟著弱下來了,取而代之的是對抗PRC國族主義的論述。像是平埔族漢化論、特意強調台灣漢人的平埔族血緣。我在此無意去評估他們的對錯,但要指出的問題是,這些與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對抗的論述都是被動的,是中心周緣對立架構下的產物。台灣還是被動的周緣,沒辦法走出自己的路。這是台灣國族主義的困境。
若林的論文雖然描述性地指出台灣國族主義是周緣性的產物,但描述性的觀點卻沒辦法生出面對未來的新觀點。特別是現在我們現在有著無法切割歷史上的中國性,這樣的中國性又有被搶走論述權,只剩下妥協的兩岸一家親或抵抗的雙方不兩立這樣稀少的選擇。歷史也經常被國族主義動員來作為支持或反對的工具。歷史學者或許沒辦法決定自己的研究會不會被動員,也不應該去指出哪個選擇才對,但至少可以從歷史書寫中提出新面對當代社會問題的新選項。
Liminality
高格孚的閾境性提供了一個提出新論述的方向。台灣閾境性的創出,在於近四百年來諸多族群在台灣的互動而來。雖然台灣的文化主體是中國的文化,但由於開放的閾境在此互動,因此形成了特殊的「中國性」。它不大像中國,但也不是很不像,就叫它「台灣」吧。這樣來看,台灣內部的中國性就和PRC的不一樣了。所以具體來說,歷史學者應該提供什麼樣的新論述。這或許就要回到台灣成為閾境的時代去追尋。
台灣剛成為閾境的時代,或許可以追溯到漢人、日本人、荷蘭人、西班牙人開始在這裡活動的十六世紀末到十七世紀中葉。他們把台灣帶入歷史時代,歷史學者才有份。例如在(我不是很喜歡的)Pax Hollandia之下,各種人在台灣互動,影響了台灣的政治勢力分布。他們或有合作或有抵抗,但影響到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類活動,可以說都是台灣島史。
而在剛成為閾境的時代,台灣雖然有名義上的管制,但大多數的狀況是可進可出的。台北是個有趣的例子。目前我們的焦點都放在番界,多在台北以南的地區,但對於沒有劃界的台北附近卻缺少認識。在這個閾境裡,大家做什麼事?或許也沒有很特別,exploitation天然資源,cultivation種田,trade買賣。這些活動不是單方面的侵略與剝削,而是在長時段的交往下形成了互相不可分開的關係。這樣的關係不一定是平等的,長時段來看也是朝漢人這端傾斜的,這形成了歷史正義的問題,我不知道怎麼辦。
Hokkien Encounters
但在早期台灣史中,閩南漢人作為經濟人口的強勢集團,卻是在當代論述上被忽略的弱勢集團,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事實上閩南漢人運用海洋的連結,使這個族群至少在十九世紀以前都還是相當獨特的一群人,需要加以填滿。我稱閩南漢人創造出閾境,以及他們在創造的閾境中的活動為 Hokkien encounters。
經由 Hokkien encounters 創造出來的閾境性(不是最早,但影響最大),在亞洲其他地方也有可以相比的例子。但因為人口數量的差距,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呈現。在其它地區的閾境性,則可以成為我們解釋Hokkien encounters在其他地方的狀況。這些地方即:琉球(技術文化)、荷屬東印度(墾殖)、長崎(貿易)。
在荷屬東印度的狀況可能不只墾殖,而有更多可以討論的議題。例如語言的混雜性就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。那邊的語言似乎比台灣還要更為混雜,在跟台灣比較的過程中,可以用來討論 Hokkien encounters 到底可以跑多遠。當然也可以跟琉球比較。
將台灣視為閾境,比較其他 Hokkien encounters 的閾境(琉球、荷印、長崎),實務上的可以豐富早期台灣史作為一個開放與連結的時代的內涵,論述上則給當代台灣人與內部中國性一個和解的選項。所謂和解,指的純粹是心平靜氣地看它,不再是「無法忘卻的他者」,而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。
